中东资金到底会不会大比例投资中国？

在全球地缘政治的影响下，跨境资本的分配部署变得非常不均衡。一边，以欧美为代表的发达地区美元资本逐渐撤离中国。另一边，其他新兴市场可用于跨境投资的资金也微乎其微——由此，与中国关系升温的中东金主就成了这两年国内融资市场望眼欲穿的“资本绿洲”。

自2023年开始，中国的企业和基金管理人纷纷登陆中东热土，各种官方与民间的中东参访团层出不穷。中东各路财阀也高频次走进中国。

然而一年多互动下来，对具有急迫募资需求的诸多中国企业和基金来说，对中东机会的看法变成了“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一方面，重大合作新闻层出不穷。比如蔚来汽车成功与中东合作。另一方面，合作失败案例也接踵而来。比如曾官宣获得中东56亿美金投资的高合汽车迟迟没有等来中东援兵，落得“暂停”下场。

在证券市场也是一样，既有沙特阿美战投盛虹石化这样的大手笔溢价投资事件。但更多报以期望的上市公司，尤其是急需中东资金来填补欧美资金撤出的港股公司，还是对如何得到中东资金青睐感到迷茫。

中东到底会不会大比例投资中国？会投一级还是二级市场？会投哪些产业？选择的标准是什么？

2023年5月，晨哨曾组织了一批中国企业走进阿联酋和沙特。经过一年来的深入接触，我们也在试图揭开中东资本的层层神秘面纱。大致的观点是：

1、中国与中东在政治和市场两个层面，关系都在持续升温。确实有明确的计划，加大双向的投资与合作。

2、中东的人文、地理、宗教派系十分复杂，想要获得中东资本的青睐并不容易。进入中东的路径十分曲折复杂。对于大型央企和一般性民营企业，有着完全不同的渠道。

3、现在主流的中东主权基金很类似中国各地政府的引导基金，首要任务是为本国招商引资。所以哪怕中国优质企业，拿到中东资金，往往会带有严格的“返投”要求。

4、如果是想获得中东主权基金纯粹的财务性投资，需要在科技的领先性、产业的战略性、资产的流动性等方面具有极其突出的独特价值。

为此，笔者开启了这一全新系列研究，希望能够帮助寻求中东资本合作的企业或基金管理人，切实了解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投资策略以及方式，接洽最适合自身的主权投资人。

男人的头巾，女子的面纱。如同民众的装扮一样，中东对于许多人来说是神秘的。外界对于中东普遍的认知无外乎沙漠、王子、石油、战争、宗教，以及钱。在多数电影桥段中，中东富人豪掷千金的形象，也不免给外界一个“人傻钱多”的感觉。事实上，中东的“钱”确实很多，但是“人”绝对不傻。

2023年，中国和沙特阿拉伯等中东国家的关系突然被拉得很近。年初，先是中沙两国在外贸上有了许多积极性动作，然后中国更是牵线沙特和伊朗完成“世纪大和解”。此时此刻，中国“一夜之间”成为了阿拉伯世界的“亲密好友”，国内投资市场的注意力也一度转向了中东这片“热土”，中东的资本同样频繁地在中国“落子”。

Part 1 中东主权财富基金概览：巨大财力与转型愿景

在中东，资本有个代名词叫“主权基金”。主权基金指所有由某个国家所有和控制的基金，还可以继续细分为主权财富基金（SWF）和公共养老金（PPF）。但是在中东的土地上，石油是几个产油国的主要财富来源，这部分巨大的收入除了补充各国的财政支出外，很大一部分流入了他们的主权财富基金，寻求长期稳健的增长。因此，狭义上的中东资本也就自然而然地与主权财富基金画上了等号。

图1：2023年主权基金AuM排行（单位/10亿美元），资料来源：Global SWF，注：ADIA、QIA和GIC为估测数据

根据全球主权财富基金数据平台Global SWF的统计（见图1），2023年全球前十大主权财富基金中的一半来自中东地区，分别是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科威特投资局（KIA）、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卡塔尔投资局（QIA）以及迪拜政府投资公司（ICD）。除此以外，在管资产规模超千亿美元的还有穆巴达拉投资公司（Mubadala）、阿布扎比控股公司（ADQ）、伊朗国家发展基金（NDFI）、沙特国家发展基金（NDF）和土耳其主权财富基金（TVF）。

不可否认，中东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自然资源以及历史传统，孕育出一大批活跃的主权财富基金。然而，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几乎都来自产油国家，而这些国家的领导人也意识到石油资源的不可持续性，纷纷提出转型计划，希望建设一个经济多元化、发展更可持续的社会，例如沙特提出的《2030愿景》、迪拜的2033十年计划（D33）、科威特的《2035国家愿景》，卡塔尔的《2030国家愿景》，阿曼的《2040国家愿景》。

因此，他们的主权财富基金也顺理成章地挑起了推进转型的大梁。以沙特的PIF为例，该基金近七成的资金被投资于沙特本土的非石油领域，促进当地企业积极转型。去年更是在一众主权基金的投资排行中“鹤立鸡群”。

图2：2018-2023年主权基金投资规模排行（单位/10亿美元），资料来源：Global SWF

历年的全球主权基金投资榜有个特点：流水的“榜眼”，铁打的“状元”。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GIC）常年位居该榜单的第一，成为所有公共养老金和主权财富基金中最活跃的投资机构。然而，PIF却在2023年将其拉下了王座，在49笔交易中共投入316亿美元（见图2）。其实不止PIF，包括Mubadala、ADIA、QIA、ADQ在内的其他四家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同样位列2023年最活跃的前十大主权基金。他们似乎正在集体向外界证明各自的财力以及转型的决心。

图3：中东GCC主权基金的增长历史（单位/万亿美元），资料来源：Global SWF

由于以上多个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都来自中东的海湾合作委员会（GCC，包括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阿曼和巴林），也让GCC成为2023年主权基金最活跃的地区，合计的管理规模达到了4.1万亿美元的历史峰值（见图3）。GSWF预计，该地区19个主权财富基金到2030年的资管规模有望达到7.6万亿美元。

造成这一结果最大因素是国际油价持续走在高位，让海湾地区的主权财富基金囊获意外的回报并比其他国家更快地从2022年金融市场的低谷中恢复过来。另一大因素也是这些主权投资者以前所未有的复杂策略参与投资国内外的机遇，这推动了经济多元化。世界银行预计，GCC的经济增长率将在2024年和2025年分别增长3.6%和3.7%。

Part 2 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区域配置策略：哪些更愿意投资中国

据悉，2023年主权财富基金配置非本土资产中，42%的投资人来自中东主权财富基金。他们将大约四分之三的资本部署在了上市公司股票和债券上，也投资一些私募股权市场。具体的配置比例因不同主权财富基金的策略而异。

图4：2023年主权财富基金的海外投资能力，资料来源：Global SWF

对于寻找中东资本的出资或者投资的海外基金和项目方而言，仍需要弄清楚每个主权财富基金的资金分配机制，尤其是可用于部署海外资产的比例（见图4）。

对于本土配置和海外投资的比例，有些主权基金背后是有着明确的政策规定。例如，ADIA仅限投资海外的股票和资产，而对阿联酋国内的投资则交给了政府另外两个主权财富基金——Mubadala和ADQ。但是，这也并不是说后者的两个主权财富基金只能进行本土投资，它们也有各自的海外配置。

大多数中东的主权基金或多或少需要留存一定比例投资本国。从2023年几个主要的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实际投资情况来看，KIA、Mubadala、QIA的投资重心相对偏于海外，本土的投资占比分别仅为10%、23%和29%；ADQ和PIF则更重视本土投资，占比分别为80%和69%；ICD则几乎在本土和海外投资上相差无几，本土投资占比49%。

不过，虽然PIF接近70%的资金投资在沙特境内，但是由于该基金本身的规模巨大，所以哪怕PIF只将30%投资海外，整体已投资产也高达2170亿美元，甚至略高于Mubadala高达77%海外配置占比水平的总规模（2130亿美元）。

这还没完，因为这些流入中东以外的资本，大部分的流向并不是中国。比如，在ADIA的地区配置策略中，北美和欧洲仍是核心目标，而分配给新兴市场的比例在10%到20%之间。这就意味着ADIA虽然管理着9840亿美元的资产，但其中中国市场资产的占比并不会太高。

所以，中国的基金管理人或者企业还需了解各个主权基金实际配置在不同区域的比例，才能更加清楚哪些中东资本更容易投资中国。

Part 3 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资产配置策略：更愿意投一级还是二级？

主权基金常常与危机并存。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主权基金备受瞩目的高光时刻正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2020年疫情的出现再次将主权基金推上历史的舞台。

图5：2018-2023年主权基金投资情况，资料来源：Global SWF

疫情过后，全球经济迎来复苏，各国主权基金的活跃度飙升至历史最高点。不过，随着东欧和中东地区接连发生冲突、持续的高利率和金融市场动荡以及人工智能的中断…宏观形势让主权投资者难以在2023年维持繁荣发展。尽管如此，全球主权基金在过去一年的投资规模仍超过疫情之前的年份，尤其主权财富基金的投资规模保持在历史第二高点（见图5）。如今，主权财富基金的投资范围日渐广泛，涉及公开市场股票、债券、房地产、私募股权等各类资本市场。

证券市场是主权投资者们重要的投资领域，他们正在从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中获得力量，但似乎各国的主权基金对于市场的观点和投资方法各有不同。例如，尽管所有主权投资者对亚洲地区一直抱有浓厚的兴趣，但是他们对于最重要的中国市场的态度未能达成共识。大部分欧美主权基金已经关闭或者正在减少对中国资本市场的敞口，而中东的主权投资者们却有着相反的看法。

海外资金投资中国A股市场的主要通道是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FII）账户或者是借由“沪港通”和“深港通”的北上资金。北上资金无论出资人是谁，均显示“香港交易中心”，而QFII投资者则实名显示持股人，所以目前仅能通过QFII账户认定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在A股市场的配置。

图6：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QFII，资料来源：东方财富网，证监会，晨哨并购制作

早年前，中东主权财富基金中只有ADIA、KIA和QIA开通了QFII账户。2021年后的一年多时间里，PIF、阿布扎比投资委员会（ADIC）、沙特政府社保基金（GOFSI）、科威特政府投资办公室（KIO）、阿布扎比控股公司（ADQ）以及迪拜多种商品交易中心（DMCC）等6家中东主权基金不约而同地申请开通了投资A股的QFII账户（见图6）。ADIA更是在前几年关闭了投资日本股票的计划，转而更加聚焦在中国的A股市场，可见它们近期对中国市场的投资偏好已然涨高。

由于目前A股上市公司仅披露前十大流通股东，所以我们只能从有限的数据中获悉ADIA和KIA的重仓投资情况。QIA和其他新开QFII账户的中东主权基金在A股的投资尚未出现十大流动股东级别的记录，它们与ADIA和KIA的非十大流通股东投资仍保持神秘。

图7：2023年全球前十主权基金的证券配置，资料来源：Global SWF

不过，2023年的中国证券市场受宏观环境、投资情绪等因素的影响，A股市场在上半年冲高回落后步入震荡行情，三大指数年内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回撤。ADIA和KIA小幅下调了敞口大小，反倒是加拿大的魁北克储蓄投资集团（CDPQ）和加拿大养老金计划（CPP）以及新加坡的淡马锡（Temasek）和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GIC）略微增加了对A股的投资（见图7）。

图8：主权基金的行业投资偏好变化（2018-2023），资料来源：Global SWF

在过去的六年间，全球主权基金的行业配置策略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见图8）。最明显的是主权投资者在科技领域的投资部署比例连年下降，从2018年高达三分之一的仓位下滑至2023年的8%。除工业领域有着显著增长趋势外，其他领域的投资相对占比呈现每年波动调整的趋势。并且，2023年的房地产、基建和能源领域投资占比达到过去六年的新高，可见现阶段主权投资者对于真实资产的重视程度。

图9：全球主权基金的私募股权投资趋势，资料来源：Global SWF

在一级市场，即私募股权投资方面，主权投资者在后疫情时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以至于2022年和2023年接连创下主权基金在私募股权板块的投资新高，暂时停留在794亿美元的规模（见图9）。不过在俄乌冲突下，主权投资者开始对私募股权采取更加谨慎的态度，因此他们对风险投资的敞口急速缩小。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开始抱团，在大型私募股权交易中结成联盟共同投资。一些主权投资者希望通过这种形式，向更有经验的合作方学习，以期增强自身能力并在未来发起交易。此外，有消息显示，海湾国家的主权财富基金越来越多地关注对特定市场进行投资的外部管理人。

以上便是近年来中东主权基金投资大概的整体情况，后续我们将分别介绍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科威特投资局（KIA）、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等多个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具体投资策略以及各自在中国的布局。以便国内的意向合作方理解它们的真实水平和差异化需求，更加有的放矢地接触最适合自身的中东资本。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