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电脑转轴咔嚓一声,笔记本电脑转轴开合吱吱响

龙驰啤酒屋位于延宁最热闹的中心地段,陈祥志偶然从那里经过时,发现有庙街派出所的警察曾在那里出入过。对于龙驰啤酒屋,陈祥志早就有所耳闻。对于砂帮老大谢文龙称霸海砂市场的事儿,他自然也听说过。谢文龙也曾开过啤酒厂,专横跋扈的他曾通过暴力手段要求延宁很多饭店只卖他的啤酒。臭名昭著的地头蛇盘踞延宁长达十五年之久,是延宁很多小生意人噩梦般的存在。

陈祥志心想,也许林江河正在做针对砂帮的调查。

这已是他来延宁的第四天,台风导致的冷气流仍未离去,树叶纷纷落去,秋景一片萧瑟。清晨,陈祥志徘徊到啤酒屋门口。

厅堂里,有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拖地。女人正用力擦洗一处污渍,自言自语地骂着脏话。女人把拖布狠狠丢进水桶,水花溅了一地。

女人注意到门口有人,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来喝酒?”

“开张吗?”陈祥志踏上了台阶。

“还没上货呢。”女人把两扇玻璃门推开,“外地的吧?”

“泰和。”

“市区的?”

“算是。”

“看着可不像。”女人打量一下,“市里的不是你这劲儿。”

女人继续干活,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市里的事情,又说起海滩上死人的事儿。

“警察正查外地人呢,连我这破地儿都没放过。”又提醒说,“你也要小心。”

“听说他妹子前段儿也失踪了?”

“是啊,有说是自杀,也有说让人害了,尸体却没有。我看自杀的面儿大。她哥是个黏在赌桌上下不来的货色,说不定为了还赌债,故意瞒了她妹子的死,想了个嫁祸杀人的招儿,目的就是想赖点儿谁的钱,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把自己给搞死了。这人不是个好人。”

“听说过谢文龙吗?”陈祥志故意问,他清楚女人就是谢文龙的妹子。

“头次来延宁吧,没谁这么问的。”女人乜着眼,“操他的……啊,没骂你,骂警察呢。”

有辆警车从街面驶过,但车并没有停下来。

“还以为又是来找我的……我最瞧不上的就是延宁的警察。这些个人,总觉一些事儿和我哥有点儿关系。昨天来人,非得逼问我人在哪儿。我哥快五十的人了,这岁数,早夹着尾巴做人了。他以前就是太高调,好面子,又太讲交情,干些身不由己的事儿,有时让身边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他开点儿娱乐买卖吗?”

“你指什么?”女人警觉地盯陈祥志一眼。

“二八杠那路。”

“他掺和过别人的买卖,但都是早年的事儿了。这些年他都在跑船。海上银子也不好捡,政策一会儿一变。反正规矩是人定的,想下你的套儿,你也跑不掉。讲法律,讲环保,哼,都他妈待在家里别动弹,那是真叫环保。就延宁这鬼地方,港口不港口,渔村不渔村的,一变天儿,都他妈没工作,只能喝酒。还想发展旅游?鬼才来玩呢。”

女人拉拉杂杂说了很多,并探听起泰和的生意门路。看得出来,这是个眼观六路,随时在码信息的小生意人。

女人的丈夫开着小货车回来了,拉了半车啤酒。陈祥志帮忙把酒搬了。女人打算启一瓶啤酒送他,但被陈祥志推辞。

“欢迎再来。”

陈祥志离开,忽然听见女人的丈夫问:“他是谁?”

“泰和来的。”

“没事儿别瞎说话。”

陈祥志回过了头,目光恰好和男人对上,只见那双眼里正射出一道冷光。

警方针对红沙嘴渔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摸排工作。对符合嫌疑人特征的男性居民进行走访时,一名中年妇女的举动引起了林江河的注意。似乎听说有警察在村中二次摸排,女人竟将门反锁,打预留电话也无法接通。

女人有个上小学的儿子,午后放学时间,林江河差吴伟陪小孩回家。小孩有备用的钥匙,打开门的一刹那,女人吃了一惊。

吴伟说:“大姐,人在啊,还以为不在呢。”

女人讪讪着脸,“在呢。”

女人把儿子支出院外,叫他去邻居家写作业。

“二哥还没回家?”

“没有。”

“二哥”真名叫张二强,是采砂船上的中间人角色,在延宁,都叫这种人“哨子”,拉多少料,出多少钱,缺不了这种人牵线搭桥。他是村中为数不多和瑞祥有交集的人,曾在瑞祥的砂船上做过事。此前查访时就没见到他,电话寻访时,他倒是主动配合做了调查。

吴伟和女人聊了聊家常,并叮嘱她,她丈夫一旦回家,要尽快去所里做登记。女人配合地说着“好”,但吴伟能察觉到女人身上的紧张。聊天时,女人的手机振动数次。

“是有电话来了吧?”吴伟试探着问。

女人忙说:“不是,是骚扰短信。我加了那个美联医美,总有消息,很讨人厌。”

“要不帮你看看?也许是诈骗呢。”

“不,不,我自己会删除。”女人把手机紧紧捏在手心里,一直往背后藏。

手机又持续振动了数下。

“会不会是张大哥发的信息?”

“不,不是。”

“你不还没看嘛,没看怎么知道不是?”

女人经不住吴伟的死缠烂打,只好滑开了手机屏幕。手机屏幕刚一亮起,吴伟马上凑在女人身旁,上面飘着一条信息:警察走了吗?女人慌忙关掉了屏幕。吴伟却直接夺过手机查看起来。信息正是来自张二强。

女人懊恼地抱怨着,神情越发紧张。

这条信息往上,是女人和丈夫的聊天记录,时间就在半小时之前。其中一条很快吸引了吴伟的注意:我想起来了,快把床下那双鞋扔掉!!!

女人已经是面如土色。吴伟把信息亮给女人,问:“明白什么意思吗?”

女人已经口不择言,“嗯……不,我哪里知道。”

“你不是回复了‘好’吗?鞋扔哪儿了?”

“……垃圾堆。”

“带我去,找回来。”

“干嘛要看一双鞋?”

“大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明明在家,还要假装。明明把鞋扔了,还不承认。”

女人终于没话可说了,却反问:“那你们想干嘛?”

吴伟迅速将这一状况汇报。林江河叫吴伟不要逼得太紧。吴伟让女人打电话给丈夫,但始终没有接通。

女人带吴伟去了院外的垃圾堆找鞋,但寻找的样子明显是装出来的。与此同时,吴伟的同事对女人家的院子进行了仔细搜寻。在此前的观察中,女人在反锁家门前似乎并没有离开过院子,更别说把鞋扔垃圾堆了。

靠海的渔村多风多雨,老式民宅多采取大倾斜的屋顶。也许是天意,在一阵风的作用下,屋顶上竟滑下来一只黄皮胶鞋。民警登梯查看,又发现了另一只。看到鞋被发现,女人再没办法隐瞒。这种“从天而降”令所有人感到兴奋。更令人兴奋的是,其中一只鞋壳里竟塞着一只带血的劳保手套。

九点多钟的啤酒屋正是酒客爆满的时候,多数面色泛红,酒话连篇。酒精的气息混合着烧烤的味道,令人气闷。

陈祥志已经是第三天来这里喝酒。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啤酒启得麻利好看,金属盖子打着旋儿飞动的同时,冒着泡沫的啤酒已滑到桌上。这很容易吓人一跳,但都见怪不怪。

连日来,陈祥志一直等待着可靠的传闻。他总觉得瑞祥兄妹二人的死有些关联性。他警觉地听着那些关于命案的谈论,但多数都没太大价值。开酒瓶的男孩忽然晃过来,启了一瓶啤酒,滑到他眼前。

“我们老板请的,免费。”孩子嬉笑着离去。

陈祥志感到些许的奇怪,想一定是谢文龙的妹妹送的。那两口子正在后厨烧烤,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过一会儿,女人的丈夫边拿毛巾擦脸边走了过来。

“老哥,喝一杯吧。”那人倒了一杯,泡沫粗暴地溢出。对方碰了他的杯,一口干掉,又拍拍他的肩膀,说,“看你也坐两三天了,警察的特勤吧?”

“开门不就是客,还管是谁?”陈祥志搪塞道。

“那您喝好。”男人再次拍拍他的肩,“但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对你没好处。”

他只是一个过客,竟引得男人如此警惕,这反倒激起陈祥志的探究欲望。这之后,陈祥志一直能注意到一双窥视的眼,就夹在后厨的门缝隙里。

十点钟左右,有两个叼着烟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手上各拿一叠优惠券之类的东西,一张桌一张桌地派送。陈祥志的桌上也放了一张,是张洗浴代金券。但没过多久,放在他面前的这张又让年轻人给收走了。没过一会儿,桌上有几人陆续离去。

二日,陈祥志再次来到啤酒屋。十点钟左右,送洗浴代金券的年轻人又出现了。这一次,陈祥志看出些门道儿,他发现很多人都有个奇怪的动作,洗浴券发到桌上时,他们会将其打对折,装进口袋,像是某种暗号。待年轻人把洗浴券发到桌上时,陈祥志也照着那些人做了同样的动作。陆续有人离开的时候,他也起身走出了啤酒屋。

啤酒屋附近的黑暗街角,一些人已经等在那里。不大一会儿,有辆面包车开了过来。等那些人一一上车后,陈祥志跟着钻了进去。车上挤挤挨挨,坐了大概有八九个人。窗户关着,密不透风,有人在抽烟,还有人打酒嗝,味道迅速膨胀起来。陈祥志窒息难耐,只得尽量把脸贴近了窗户。拐过街角时,那两个发洗浴券的小子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向司机打了个“OK”的手势。

行驶大概一个小时,车进入城乡接合部。点点灯光魔幻般出现,照亮了一些简陋的门面。就在这时,行驶路线忽然变得诡秘起来,先是穿过一个林木地带,又驶过一条乡村小道,转而又驶回了原来的街面。车最终停在了一个有着茶楼招牌的楼下。车门打开,一群人下车。那两个发洗浴券的小子再次冒了出来,带他们由一侧的消防楼梯上了三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是一个很阔的大厅,里面安置着不少茶座,但没客人。

等了不多久,有个光头从侧门走进来。光头穿保安制服,衣服被壮硕的身体撑得变形。

陈祥志朝茶座张望时,男子的目光忽然横扫过来,“都懂规矩吧?都别废话了。”

这群人开始翻出衣服口袋亮给光头男子看。陈祥志也照做了,男子却单独把他拉到一边,迅速捏起他的残手指查看了一下。男子抬起眼,客气地说:“咱这儿是和谐场所,您还是免进了吧。”

“没带带尖的。”

“那也不成。”

男人飞了个眼色,陈祥志马上就被那两个小子半推着走出了茶室。一个小子指了指楼下,说:“您顺这条道,搭个摩的,能回县里。对不住,让您白跑一趟。”

陈祥志离开不久,茶楼里的灯很快灭掉了。他大概能猜出个八九分,这是个隐秘的赌博场所。

下楼走了大约有两公里,陈祥志也没看到能搭摩的的地方。街边有家海鲜面店,招牌被灯光照得很亮,但店里并没有客人。陈祥志走进店里打听。店主说,原本门口就可以搭到,但这个点儿很少有人干活,就算搭得到,也要付双倍的车费。

店主笑说:“我这里是通宵店,你可以在这里等到天亮,还可以吃个早饭。”店主已经开始在准备早点。

坐着干等不免尴尬,陈祥志要了一碗素面。坐下来时,忽然听到吃面声,陈祥志这时才发现,店里其实有位客人,因坐在立式空调旁边,身体被遮挡住了。这人很快吃完,离开了。

“那是个哑巴。”店主笑嘻嘻捧着碗出来,“每天这点儿来吃一大碗面,三分钟就干掉了。”

“三分钟?”

“三分钟还不到。”店主盯着墙上的挂钟看。他注意这人已经有三天了。

突然生出的敏感催着陈祥志起身,向门口走去。

店主忙喊:“你的面!”

“回来吃!”

陈祥志已跨出面馆的门槛。四下一看,那人站在不远处,正在点烟。

“朋友!借个火儿!”

那人忽然一愣,口罩立刻抹到了嘴巴上。

“没有。”

“火儿不就在手上。”

打火机扔了过来。陈祥志接住,点了烟。

“还你,接着。”

“不要了,留着吧。”那人边说边向巷子里走去。

陈祥志疾步走了过去。那人却忽然加速跑起来。陈祥志猛冲过去,一下钳住那人的肩膀,却见那人目露凶光,一只手自身下横了出来。陈祥志敏捷地一躲,有利器从脸前划过,同时手臂上重重挨了一下。陈祥志本能地把钳着那人的手撤下,银指箍住了那人的手腕,就听“当”的一声,利器掉落。

陈祥志猛追前去,那人已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是个“葫芦巷”,越深入越狭窄。黑暗中,他感觉手上有黏黏的东西,可能受了伤。他停住了脚步,辨别着,巷子里逐渐没有了跑动的声响。手上的刺痛忽然袭来。

陈祥志回到巷口,找到了遗落的利器,捏起来一看,是把带凹槽纹路的窄刀。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迅速把刀包了起来。此时,他才忽然感到不安起来,心脏疯狂地跳了数下。

他有直觉,那人很有问题。

回到海鲜面店,店主正在吃陈祥志的那碗面。

“你回来啦,以为要跑单了呢。”店主抱歉地笑着,“我再给你做一碗吧。”

“那人是哑巴?”

“不是吗?”

“不是。”

“你去验他的身啦?反正每次来点单,他都拿手指指菜单。”

“有几天了?”

“三天。”

“他住哪里?”

“不知道。这片儿人杂,时常说不清来路。我的天,受伤啦?”店主这才发现陈祥志的手臂在流血。

“附近有药店吗?”

“有,我带你去。”

附近有间二十四小时的诊所。包扎完,陈祥志又随店主回到海鲜面店。不久,一辆警车停在了门口。两个穿制服的下车,目光直接落在了陈祥志身上。

“怎么受的伤?”一名警察问。

陈祥志想,一定是小诊所医生报的警。他如实交代,并把那把刀交了出来。在警察面前,他绝不会去隐瞒什么。

“身份证拿出来看一看。”

陈祥志从包里取出了证件。

警察看到证件,目光忽然变得温和起来,“你就是陈祥志?”

“我是。”

“你很有名。”

作为“名人”,“陈祥志”已经是“陈祥志”的名片。接着,警察很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经过。

“所以,你认为那个人有点儿问题?”

陈祥的敏感来自他多年的行走。那人身上有股强烈的“逃亡”气息。他的后背,他吃面的方式,他看人的目光,以及疯狂的逃脱姿态,一切都在说明着他很有问题。

店主也加入进来,聊起了对那人的印象:“我也看那人不对劲,每次来店里都不说话,原来是装哑巴呢。又吃得忒快,越是这样,越让人奇怪。”

陈祥志随两名警察回派出所做了笔录。陈祥志提到了林江河,两名警察越发客气,他们都曾共过事儿。陈祥志再次提到了那间茶楼,警察说:“早发现有问题,但没抓到现场,很难突破。”但那种隐秘的招赌方式,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后半夜,陈祥志是在派出所的办公室度过。醒来,浑身发热,伤口火辣辣地痛。一名警察打算送他回县城,陈祥志推辞,但对方说是顺路,值完夜班要回县城家里。陈祥志便坐了他的车。但车进县城以后,却直接开去了县公安局。警察一脸抱歉,说:“大哥,还没和你说……”

“是那把刀的事?”

“你说对了。早上才把情况汇报……局里的意思是叫法医看看你的伤口。”

陈祥志理解地点点头。

那是把自制的三棱刀,与死者瑞祥的伤口形状十分吻合。林江河一早便接到了线索,来局里参与研判时,才听说了刀的来源。林江河没想到陈祥志会如此执着于瑞祥兄妹的案子。早几年,陈祥志帮他做线人也是为了找他自己那桩案子的真凶。期间,他倒是帮他抓到过两个窃贼和一个强奸犯,等于当了数月的编外警察。自此,两人才结下一段友谊。作为朋友,他当然清楚他的“心思”。

研判工作结束,林江河找到了陈祥志。二人多日没见面,其实都有尴尬。

“有大碍吗?”他注意到他的伤口。

“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

沉默着坐了片刻,林江河铺开了六张嫌疑人的照片。陈祥志轻易指出了其中一个。林江河倒显得格外平静。那人是张二强。

“确定是他了吗?”陈祥志问。

林江河点了点头。那只劳保手套上的血迹经生物比对,正是属于死者瑞祥。昨天凌晨时分,顶不住压力的张二强妻子,终于供出丈夫杀害瑞祥的事实。

女人懊悔不迭,说:“我本来该劝劝他们,可我一个女人,很少掺和男人的事儿,到最后已经来不及,两人越吵越凶,还差点儿在家里动手。”

女人激动地回忆起瑞祥来找张二强的那天晚上。两人喝了很多酒,酒桌上,二人因一些事忽然起了争执。争执的起因是瑞祥说了一些侮辱女人的话。

“他说是我丈夫害死了他妹子,还说什么可以私了,把我给办了,就扯平了。我听到这话也气极了。我丈夫气不过,就把他带到海滩上,要揍他一顿,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儿。”

“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过节?”

“没有。”

“瑞祥说你丈夫害死了他妹子,是什么意思?”

女人又支支吾吾起来,始终不肯说明,仿佛那是家里的奇耻大辱。林江河自然也能猜测到一些状况。

“姜敏弟弟应该会释放吧。”陈祥志说。

“嗯,只要张二强到案,很快就能有结果。”

林江河说,姜敏现在就在楼上,有律师跟她一起来,强烈要求见局长。

“看来她不需要你这个门神了。”林江河半开着玩笑。

陈祥志不置可否。

“你在,正好劝劝。”

“怎么劝?”

“可以告诉她,她很快可以见她弟弟。”

陈祥志心里很不舒服,仿佛被林江河“利用”,便不愿再说什么。

他去到楼上,姜敏身边站了一位戴眼镜的男子。姜敏说,他是姜浩学校的一位朋友,在律所实习,听说案件原委,想来帮点忙。男子看起来还带点儿学生气,胸中满是幼稚的愤慨。姜敏还没来得及介绍陈祥志的身份,他便滔滔不绝陈述起对此案的看法,大概是他把陈祥志误认为案件的负责人了。姜敏不得不打断了他。男子尴尬地低下头,看起草拟的起诉书。

那位实习律师找到真正的“目标”林江河,便义正词严指责警方“刑讯逼供”。林江河忍着在听,已经做好了被“讨伐”的准备。

此时的陈祥志早已置身事外,不再愿意加入到那种紧张对抗的氛围中了。他默默地走到一边抽烟,伤口隐隐作痛,一阵疲惫袭来。

吴伟匆匆走到了林江河跟前,似乎说了些什么。林江河随吴伟离去,姜敏和实习律师被晾在了一边。走廊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不一会儿,有个身影出现,是李学智,他正被两个警察押送着走向一间审讯室。男人目光黯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姜敏问陈祥志:“大哥,是他吗?”

陈祥志点点头,他清楚姜敏所指。

姜敏忽然冲上去,狠狠地朝男人脸上甩了一巴掌。那清脆的一声带着回音,回荡着,像是打在在场所有人的脸上。

视频分析室里,电脑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视频来自李学智的手机。恢复数据的工作费尽周折,终于有了令人兴奋的结果。视频中曝光了大量惊人的内容,作为轮机手的李学智曾拍下很多盗采海砂的画面。显而易见,李学智也参与其中。但更令人震惊的是一段十几秒的视频,影像中竟出现了瑞娟的身影。视频同样是在砂船上拍摄的。暗黑飘摇的船上,风暴迭起,在一群男人的哄笑声中,那姑娘裸身站在甲板上,颤抖着身体蹲了下去。

围观的男人中,还有一个令人“期待”的身影,张二强。让人奇怪的是,他例外地没有笑。他站在人群后,盯着这令人发指的一幕,目光冷硬,仿佛是这一切背后的导演。

无疑,李学智也目睹了这可恶的场面,他也是围观者之一。

李学智再次被提审。当视频呈现在他眼前时,男人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惧,紧闭了很多天的嘴巴终于开口说出了砂船上发生的暴行。

自海关打击盗砂以来,谢文龙一连损失了两艘砂船。瑞祥帮对家拉砂,谢文龙怀疑是他向警方提供过情报,才让自己栽了跟头。作为“哨子”的张二强与瑞祥有些交情,情报走漏的嫌疑便落在了他的头上。迫于谢文龙的压力,张二强屡次带走瑞祥的妹妹当人质,逼迫逃匿的瑞祥出现。直到有一次,瑞娟被带上砂船,恶劣的状况突然发生。

砂船开到了很远的海上,舱里藏匿着一群输红了眼又醉酒的赌徒,大多是砂船被扣后的失业者。醉酒后的赌徒忽然盯上年轻的姑娘。暗夜,孤岛一样的砂船,兽性蠢蠢欲动。有人提议拍下姑娘的裸照,发给瑞祥。在张二强的默许下,赌徒们迎来狂欢,暴行瞬间被激发。

李学智说,那姑娘在恐惧中自己脱掉了衣服。但暴行并未停止,她被几名赌徒拖到了船舱里。张二强叫他们上来,可赌徒们已经把门锁死。李学智听到那群人在叫,还有那姑娘在喊救命。

林江河无法做更多的联想。

“他们警告我,不要说出去,不然就把我丢到海里。”李学智说完,崩溃大哭。

视频的拍摄日期是在4月12日,是他双胞胎儿子出生的第二天。自此,李学智再没办法在砂船上工作。

张二强落网是在一个月之后。这一个月,陈祥志仍是在路上,找“属于”他的那个“张二强”。

姜敏打来了电话,说姜浩回家了。有那么一瞬,陈祥志觉得自己也获得了拯救,至少是部分的拯救。为那男孩的蒙冤获释,他多少也尽了些力。姜敏打算办个酒席,想请陈祥志去延宁。陈祥志不愿出现在“完满”的氛围里。姜敏却诚恳坚持。他最终答应了。

仍是乘了火车,仍是在寂寞黄昏的车站。陈祥志一下车就在前广场上看到了她。从灰暗日子里走出来的女人,脸上焕发出年轻的光彩,陈祥志像是重新发现了女人一回。她不必抱着冤屈和恨意活下去了,陈祥志着实替她感到幸运。

上车以后,姜敏说:“姜浩办了休学,暂时还没办法回学校。”

“身体的原因?”

“嗯。也许要半年恢复。”

“别抱负担就好。”

“他有点儿悲观,我一直在劝他。其实我在想,明年可以带我妈去北京,反正都是做生意,在哪里不一样做,顺便还能照顾到姜浩。”

“那也挺好。”

“只是我儿子才上初中,抚养权在他爸那边,万一走了,他会跟我更不亲。”

“你妈呢,还好吧?”

“挺好的。她还想着盘个店,做点儿海鲜档生意。早年我爸死了以后,她就做海鲜档,酗酒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可已经不是那个年纪的人,只是高兴起来说说罢了。”

旅店街新铺了柏油,路灯也立了起来,到处焕然一新。关闭的店铺也大多恢复营业。姜敏的店还在翻修,陈祥志仍被安排在张超的旅店入住。

宴席办在第二日中午,是在姜敏家附近新开的一家饭店。在陈祥志面前,姜浩脸上有些羞涩,但也许只是情绪低落,在姜敏的敦促下,才叫了他一声“叔叔”,之后便没再说话。这更像是家宴,多数是姜敏家的亲戚。姜敏的前夫和儿子也来了。他们来了之后,姜敏大多时候便在儿子身边了。那“一家三口”的“完整性”不容忽视。

陈祥志想到了自己的前妻。自他案发入狱,她就彻底断了与他的联系。即使如今冤情明朗,她也不愿再见他,她有愧疚。儿子也变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儿子。他自感多余,待了没多久,便提出了离开。姜敏带着歉意送他走出了饭店,她大概也觉得这种场合对他来说不太合适。

“晚上我再单独请您吧。”

“没事儿。姜浩能回家,我就挺高兴的。”

“那我晚上再联系您。”

“甭管了,回去招呼客人吧。”

“那什么时候您回泰和,我送您。”

“好。”

一切都只是客气。

回旅店的路上,他想起了林江河,犹豫要不要找他。在延宁,他就只这么一个朋友。见面,无非是喝酒,又不甚痛快,那人太恪守警察的纪律。手机摸出来,又装了回去。还是算了。自那桩案子结束后,似乎二人的关系也变得冷淡起来。

转过街角的时候,有辆车忽然闯入陈祥志的视线,其实不用走太近,便能分辨出那是辆没挂牌的警车。车窗里透出一张熟悉的脸,是警察吴伟。吴伟也望到了陈祥志,着急忙慌把车窗缝隙升起来,可已经来不及。陈祥志走了过去,敲了敲车窗。吴伟只好把车窗降下来。

吴伟尴尬努着笑脸,“大哥,您来延宁了?”

陈祥志看了看车里,只有吴伟一个人。

“你在这儿做什么?”

“啊,没做什么,路过。林所儿在单位呢,您去找他吧。”

“现在回所里吗?”

“我还得去办点事儿呢。”吴伟吞吞吐吐找补。

陈祥志不愿戳破。吴伟应该并非路过,而是专门等在这里,很可能是盯着举办宴席的饭店。想到此,陈祥志顿时心里一震。难道林江河还没放过姜敏一家?他带着担忧离开了。

冒然去找林江河求证也不妥当,他先回了旅店,之后才拨了个电话。两人约定晚上见面。

林江河出现的时候,陈祥志心里赌着气,他冷淡着他,爱答不理,只是抽烟,喝酒,捻花生米。喝到脸涨红的时候,林江河才说,落网的张二强并没承认瑞娟的失踪和他有关。

“找不到尸体,那就存在别的可能性。”

“那就是还在怀疑那孩子?为什么不抓起来审,逼着再跳一遍楼?”

“何必置这个气?”

“不是事实吗?”

“你要非得较劲,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在我这里,帮别人可以,但不能失掉分寸。作为我的朋友,你也该为我考虑考虑。我是要端饭碗要养家糊口的人,要在组织机构里抛头露面的人,你非得让我失了身份,去帮你做一些事儿吗?”

“我没欠你的情。”

“是不欠。可你能保证那女的说的就没有夸大,没有隐瞒?”

“我不会善恶不分。”

“你凭什么?”

“我凭我的眼,凭我的良心。”

“你拿她的事儿疏解你自己,实际是把自己危险地交出去了!你以为她能完全理解?连你自己都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诚实。如果延宁没我,你会来吗?你不会!有些话我不愿意讲出来……你总认为这世界欠你的,才这么折腾,这么不管不顾。”

“这么指指点点的多了,也不差你一个。”

“我没资格指点你,我只是实事求是。老陈,我必须劝你一句,你对这世界不满也罢,拿别人的事儿疏解自己也罢,但如果找不到真凶,难道你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吗?为什么不能诚实地对自己,对自己好一点儿?”

“那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家庭?尊严?年龄?职业?……”

陈祥志突然哽咽。林江河说得对,他确实对待自己不够诚实。自遭受冤狱之后,身体里就分裂出两个自己,一个是无辜者,一个是复仇者。他一直没办法处理好这两个自己。他当了别人口中的“大哥”,他是他们的“门神”,却是自我欺骗。他无力再获得一个在他人看来正确的人生角色,如果不是怀抱了复仇的念头,他恐怕早已是个活死人。

这么多年的找寻,或许他找的只是个幻影。真凶从未有过准确的形象,他甚至连他的一丝气息都没捕捉到过,反而那股冤念化成了魔咒,搅扰着他无止无休地走下去。他用力捕捉他人脸上的恶意,试图把冤念铺陈出去,又试图把失去的时间捉回身体,但一切终是徒劳。他并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停下,若有一天,他的身体不再能够行动,他总会想象到决绝的结局。

“你能想到吗?老林……我常常觉得,我可能已经死过一回……”

陈祥志回忆起那年即将宣判死刑但还在复议的夏天,凌晨四五点的时候,他听到狱警的脚步一步一步走来,门锁打开时,转轴发出惊人的响动。他以为就要被带走押去刑场了。他理解的死就是“咔嚓”一下。大概有三天时间,他都是在一种飘忽的恐惧中度过。他后来明白,恐惧之后迎来的绝望就是死亡的开始。从前,他不信有死神的存在,但在绝望之时,他信了,无形的死神就在那一丝丝冰冷的气息里,在那一个又一个微小的声响里。复议之后,他获得缓刑的判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限拉长的绝望。

林江河没办法劝陈祥志看开,那是自以为是。说多了,不免又是误解。

两人喝酒一直到深夜。

第二日一早,林江河打来电话,说要去泰和办点事儿。“你要回泰和的话,咱可以坐一趟车走,正好把昨晚没说开的话再说一说。我不会让你非把我想得十恶不赦。”

“都活到这岁数了,没必要记这个仇。”

“那怎么着?一起走吗?”

“你订票吧。”

“成。”

两人一起去了车站。

候车的时候,两人却什么话都没有了,只是沉默着抽烟,看空荡荡的铁路。火车呼啸着靠站的时候,陈祥志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姜敏。她刚过检票口,匆匆忙忙加入另一条等车的队列中。

上车坐定以后,陈祥志才对林江河说,姜敏也在这趟车上。

“去打个招呼吗?”

陈祥志犹豫要不要去。昨天临走,并没有和她正式告别,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去打声招呼,就算是画个结尾。

姜敏正低头查看着手机,看到陈祥志走过来,显得有些不自在。

“刚在站台上看到了你,没太肯定。也去泰和?”陈祥志说。

“我到平顺。”

“那不远,三站地。”

“您坐吧,大哥。”姜敏指了指对面的空座。

“不坐了,那边还有朋友。”

有乘务员推着卖货车经过,为了避让,陈祥志只好临时坐下。两人随意聊了两句。

姜敏忽然看向陈祥志身后,“同行的是林所长吗?”

陈祥志转头,见林江河正站在车厢连接处接水。

“是。”陈祥志如同暴露了秘密一样尴尬,“他出差去泰和。”

林江河捧着茶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姜敏,“巧啊,也去泰和?”

“她到平顺。”陈祥志替姜敏作了回答。

姜敏补充说:“家里装修,去进些砂石料。”

“那边还有茶水间吗?”

“应该有。”

“那你们坐,我再去找点儿热水,茶叶没泡开。”

林江河向车厢另一头走去。

陈祥志坐了片刻,借口去抽烟,也起身离开了。他在过道找到了林江河,林江河正不慌不忙吹着杯里的茶叶。陈祥志的眼睛盯在了他的脸上。

林江河仍是不慌不忙,“没事儿吧?”

“说清楚吧。”

“不明白。”

“你恐怕不是去泰和吧。”

“那你说我能去哪儿?”

“就问你,是不是盯着姜敏?”

林江河拉上了隔断门,目光忽然变得坚硬,“她迟早要解释清楚一些事儿。”

“是她弟弟杀了人,还是她杀了人?”

“安心回你的泰和,不要再过问这些事儿。”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在跟踪她?”

“你最好回车厢,和她聊聊天。”林江河低头处理起手机信息。

“你就说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气氛瞬间变得焦灼起来。这种模棱两可令陈祥志感到恐惧。陈祥志想到,林江河之所以要他和他同乘一趟车,很可能是为了打掩护。这就是他所谓的朋友。

“去吧。”林江河如同在下命令。

林江河的脸在陈祥志的眼里瞬间变得陌生起来,那是警察特有的神情。他狠狠地在他胸口杵了一拳。

陈祥志带着焦虑回到了车厢。他望着姜敏,试图穿透她,捕捉到某种真相,但他也绝不可能和她说,她正在被林江河“跟踪”。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姜敏脸上的紧张。他没办法去解读,难保不是过度的猜忌。他头脑里一片混乱,眼前出现了无法忽视的裂痕。陈祥志仿佛落入了林江河和姜敏共同挖下的陷阱,他只能等待其中一个露出恶狠狠的真面目。但不管哪个是恶人,他仿佛都已经变成了那个人的同谋。

平顺站到站,姜敏匆匆离去,背影里似乎拖曳着秘密的尾巴。

上下车的乘客人头攒动。陈祥志试图望到林江河,但视线却被遮住。有人来看座位号,他识时务地站起来。他终于发现了林江河,却发现他正在车下走动。一种疯狂的情绪突然在陈祥志胸口爆炸。

“劳驾,让一让!”陈祥志用力挤下了车。

平顺出站口的员工通道,他一只手钳住了林江河的肩膀。林江河一扭头,目光交汇时,陈祥志已明确大半事实。

“骗我吗?”

“来不及了!”

林江河拽着陈祥志一起走了出去。一走出去,陈祥志便看到一辆伪装的警车。一切已不容辩驳。

林江河紧张地说:“我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你跟着就是了。”

林江河快速向警车走去。陈祥志紧紧跟随。两扇车门提前打开,两人钻了进去。陈祥志一眼便看到了警察吴伟。

吴伟也一脸紧张,“人正在出站。”

“给我盯死了。”

“是。”

此时,大批乘客正陆续从出站口走出。陈祥志看到了姜敏的头顶。人群里的女人竟走得飞快。姜敏盯紧一个方向,直直地走了过去,转而却走上大街,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眼尖的吴伟指向一辆正在启动的车,“所儿,看那辆车!”

“跟上去,注意距离!”

陈祥志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疯狂坠落。一切如同砂筑的高塔溃败,幻影重叠,迷雾一片。溃败沉落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那辆可疑的车曲折绕行,在另一条偏僻的街道上接到了姜敏。林江河的目光更加坚定。

警车沉默着跟进。

载着姜敏的那辆车向郊外的山中驶去。

山路越发曲折。在一个路口,警车忽然停下。林江河下车,迅速上了另一辆。吴伟载着陈祥志向另一条路驶去。年轻警察的脸色十分兴奋,是属于警察特有的神情,在陈祥志眼里,那却是捕猎者的疯狂。姜敏早已变成了林江河的猎物。

天色越来越暗,黑沉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压在低矮的山峦上。不大一会儿,雨势来袭,天地一片空茫。

思虑纠缠中,陈祥志听到吴伟说:“大哥,是先把您送回去,还是……”

陈祥志像是从梦中醒来,“……林所怎么说?”

“他说,随你。”年轻警察的脸上已失去了此前的兴奋,看来,一切已经结束。

车窗外,雨雾弥漫。一辆辆慢速行驶的车如同游船滑过。

“大哥。”

“就往前开吧。”

“那就回县城了。”

“嗯。”

“还想和您说一下,那辆车让林所给截停了。”

陈祥志的胸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掏了一把。

吴伟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祥志一眼,“大哥,您觉得姜敏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祥志摇了摇头。此刻,他的胸口仿佛有个巨大的洞,万箭呼啸而过;举起冰冷僵硬的手,仿佛十指尽失。他这条残存的命,早已不堪一击。

也许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精心罗织的骗局。从前与她接触的那些天里,她表现出的执拗、脆弱、诚恳,极有可能都是她一步一步算计好的阴谋。他根本不是什么“门神”,他是那女人安排好的一颗棋子,是用之即弃的过河卒子。他回忆起车上的情形,当她看到林江河暴露出的细微紧张,他和她坐在一起时她若有似无的心不在焉,告别之后她下车的迫不及待……一切都浓缩成巨大的讽刺。

就在这时,载着嫌疑人的警车从旁边驶过,幽魂一样的女人脸从陈祥志眼前飘过。

车窗外大雨如注,模糊了陈祥志的视线,他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陈祥志低头凝视着银圈,思绪忽然落入监狱……跑动的人,整齐的口令……进而落入监狱工厂,轰鸣的机械,成排低着的头颅,一个一个铆出的零件,豆子般从传送带上掉下去。他忘记了时间,不知何年何月,人生仿佛也被传送带传走,大半生都要卷进去了。悲伤的念头忽然抢夺了注意力,只听“啪”的一声,身体的血液缩到一处。他木然地继续工作,过了几秒,才发现大拇指被锤打成了扁平的形状—–没有流血,只有惊人的苍白。旁人看过来时,他还说没事儿,但手指忽然“发疯”,血爆出来,染在了零件上。

他原本以为,不过就像蚊子叮咬了一下,但医生说,那段肉死了,必须截掉。他默然无言。死了,就这么简单。这是个痛苦的标记。伤害一旦产生,就绝不会轻易消失,只能掩饰住伤疤,暂时忘记。

审讯室里,灯光将一个男人的脸照耀得苍白,两片圆框镜片上是汗水蒸腾出的雾气。他叫李之江。姜敏自平顺站离开后,乘坐的就是他的车。

林江河已在审讯室外站了很长时间,男人的局促不安一览无余。这时,吴伟带一个中年女人走到了林江河身旁,是姜敏家附近巷子里的女裁缝杨月英,女人脸上有些微微的紧张。林江河叫她看看审讯室里的人,问:“认识他吗?”

女人仔细观察一下,说:“见过一两次。”

“在哪里?”

“他来找过姜敏。”

“开没开车?”

“开了。”

“是什么车?”

“我认不出来,反正很平常。”

“他和姜敏什么关系?”

“不知道。”女裁缝听到这么问,忽然很聪明地说,“他不会就是杀害瑞娟的人吧。”

“你这么认为?”

“你们不都叫我来这里了嘛。但我这人有实的说实的,出事那天,我可没见过他去过姜敏家。”

“不还有车吗?”

“唔?”女裁缝忽然瞪大了双眼,“难道说那辆车就是他开的?我可摸不准那车是不是他的。”

“行,回头再问你。”

林江河让吴伟带女人离开了。

其实林江河早对李之江有过深入了解。平顺县有个饮泉书院,他是这处书院的负责人,已有五十多岁,但看起来依旧很有风度。姜敏常去书院打坐听课。据那里的学员讲,姜李二人关系不浅,可能有些地下恋情。

林江河沉了沉气,终于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对于这种读书人,林江河向来敬重,可人一旦坐在这种地方,就必须保持一视同仁。

林江河沉稳地坐在审讯桌后。李之江尽量保持着平视,眼睑却一直低垂。

“李老师,我想多余的话不必多说。你应该清楚,没证据的话,肯定不会把你带到这儿。你要愿意主动说,那对咱们来说都省事。”

“姜敏都说了什么?”男人抬了抬眼皮。

“你不用知道她说什么,现在我只想听你说。”

“她家的事儿,我是知道点儿。”

“就仅仅是知道点儿吗?”

“那你让我说什么?”

“是要亮证据给你吗?”

“你不用给我下马威,我懂你们的手段。”

“没手段给你用。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本文地址:https://www.cknow.cn/archives/1095

以上内容源自互联网,由百科助手整理汇总,其目的在于收集传播生活技巧,行业技能,本网站不对其真实性、可靠性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

如发现本站文章存在版权问题,烦请提供版权疑问、侵权链接、联系方式等信息发邮件至candieraddenipc92@gmail.com,我们将及时沟通与处理。